钱理群
发表时间:Thursday, April 12, 2001 07:09
在这个最需要鲁迅的时代,却有人想把鲁迅送进博物馆.
为什么,看看鲁迅的杂文就明白了.当年, 鲁迅投向国民党政府的一把把匕首,现在,正令当政者坐立不安!
面对这一大堆选出来的文字,也可以说是自我生命的结晶吧,不能不给自己提出这样一系列的问题:你写了什么?你写的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又可能存在什么“陷阱”?你在能写什么的同时,又不能写什么?这“不能”显示了你的自我的一种什么样的“界限”(或者“局限”)?你还能写下去吗?你准备怎样继续写下去?……如此等等。作为五、六十年代接受中学与大学教育的知识分子,我是在“批判封、资、修”的人文环境中长大的,这就决定了我的知识结构存在着某些先天性的缺陷,由此造成的思维与视野等等方面的种种局限。
但我也有自己的优势,这就是一生目睹与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套用年轻时最喜欢引用的阿·托尔斯泰《苦难的历程》扉页里的那句名言,可以说是在“血水里浴(过)”,“碱水里煮(过)”,是与自己的民族、人民共同煎熬过的,因此,对中国的国情、民性、人心,有着较为深切的观察,积累了丰富的人生经验,也有着同样丰富的生命的体验。正是这些“丰富的痛苦”帮助我逐渐接近与认识了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新文化,并且化作了自己的血肉。尽管不断有人说什么“对鲁迅讲得太多,太过头”,宣布要将鲁迅“送进博物馆”,使其成为与现实无关的“古董”,甚至批判与否定鲁迅;我仍然固执地认为,我们至今对鲁迅对我们这个民族的意义,对未来中国发展的潜在价值,还是认识得不够,现在不是“讲得太多”,而是要求“讲得更深入”,更不能将鲁迅“送进博物馆”,而要进一步在知识分子与全民族中发扬鲁迅精神传统。我也正是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生命与学术、写作的基本立足点,可以这样说,20年来我所做的工作,集中到一点,就是“讲鲁迅”,并且试图“接着往下说”,以便把民族、家庭与个人的“世纪苦难”转化为精神资源。具体地说,我的关注,思考与研究主要是四大块:一是对历史与现实的“国民性弱点”的反省与批判,
二
对我自身的讲说,特别是这些讲说在学生与读者中产生了一定影响,我是一则以喜——有了回响,说明自己的工作于己于人都有点意义,自然是高兴的;但又不能不继之以忧——会不会因为我讲得不准确,或者不清楚,而造成某种误解,以至曲解呢?对我自己的讲说,是否也应该“附加几句话”呢?大概是有必要的吧。比如说,批判历史与现实的“国民性的弱点”,不能因此而导致对民众的蔑视、恐惧与排斥;同样,对知识分子弱点的批判,也绝不能引向对知识分子与知识的贬抑与否定。——以上两种倾向在本世纪都曾出现过,但是被鲁迅所明确拒绝与批判的;在鲁迅看来,“觉悟的智识者”是既“不看轻自己,以为是大家的戏子,也不看轻别人,当作自己的喽罗”的(《门外文谈》)。而今天似乎也还有这样两种立场或倾向,却也都是我所不能接受的。更重要的是,当我们在检讨本世纪历史中的许多弊端时,不能忘记一个基本的历史事实:无论是普通国民,还是知识分子,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处于被奴役、压迫的境地,尽管他们自身的弱点,特别是根深柢固的奴性,成为了强权统治的社会基础,但“奴隶”与“主子”、“奴才”的区别却是不可混淆的(至于“奴”与“主”之间的转化是另一个问题);因此鲁迅对国民性的批判,是“哀其小5紫日馐且恢纸⒃诙怨摇⒚褡濉⒋笾凇⑺耍灾寥死唷⑹澜纭⒂钪娴摹按蠊鼗常蟊酢被∩系摹按蠊露溃蠹拍缶保皇嵌浴耙患旱谋丁钡母猩说摹熬捉馈保侵荒芟允咀晕揖裰靶 薄S谑牵诟惺茏殴露馈⒓拍刖耐保只骋捎谡庋墓露馈⒓拍刖⑴Φ亍胺纯咕ü露烙爰拍保谌魏问焙蚨疾环牌浴巴勒摺钡难扒螅√摹肮路甲陨汀闭锹逞负鸵磺姓嬲木窠缯绞克疃裢淳摹R虼耍缧砉闫剿担撬湓颉白约核芯醯氖呛诎稻佣啵杂谇嗄辏创ΥΩ枰恢植煌俗撸槐郏痪挠盏迹约阂踩砸员圩鞑槐郏晕蘅晌晌蚯暗淖呷ァ保ā读降厥椤の濉罚杖粘蠲伎嗔场⒑籼烨赖氐模锹逞概赖摹傲阌嗾摺保蔷窠绲恼绞俊U嬲木窠缯绞咳肥翟诩馊竦嘏凶拧⒎词∽殴裥杂胫斗肿拥娜醯悖嗣强梢源又懈惺茏乓恢侄匀说陌肟砗裰模蔷灰缘赖掠胝胬淼摹盎怼弊跃樱骺量痰牡赖掠胝蔚呐芯觯谡夥矫妫窠缯绞靠梢运凳抢酚胂质抵械摹暗姥Ъ摇钡奶斓小R陨纤担际窃诨褰缦蕖U獠唤龌嵊兄谑侗鹫妗⒓倬窠缯绞浚叶晕颐亲陨硪彩且桓鼍洌喝魏巫非蠖加幸惶酢跋摺保恕跋摺本突嶙呦蚍疵妗�
再往下就要讲“我不能说什么”了。我一直以鲁迅的一段话提醒自己:“专门家除了他的专长之外,许多见识往往不及博识家或常识者的”,“社会上崇敬名人,于是以为名人的话就是名言,却忘记了他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种学问或事业、名人被崇敬所诱惑,也忘记了自己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种学问或事业,渐以为一切无不胜人,无所不谈,于是乎就悖起来了”(《名人与名言》)。这些年写了点文章,知之者多了起来,就经常接到电话或收到来信要求就专业之外的问题发表意见或写文章,每回我都感到十分惶惑与紧张。我知道自己吃了几碗“干饭”,在专业范围内——鲁迅,周作人,以及现代文学,大概是可以发表点意见的,说起话来大体上是有把握的,除此之外,就说不上什么了——老伴经常说我的“平均智商”在中下等水平是有道理的。当然,对专业之外的有些问题我也有兴趣,不免也会发表些意见,但大都是在朋友之间私下胡说乱侃,上不了“台盘”,有时也会写成文章,那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谈谈自己的看法,而不是以专家的身份发言——本书中有不少文章就是这么写成的。我也会不断扩大自己的研究范围,以增加发言权,但那也是要在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之后。前面已经坦白交代,我能做的事是“讲鲁迅(或者再加上现代文学)”启示,而且可以从其不足之处开始,进行新的更富有创造性的开拓。其研究的生命力恰恰也在于此”。现在,在我回顾这些年风风雨雨中所走过的道路,并走上人生与学术的最后历程之时,仍然坚持着这样的追求,要说的也还是这些话。
(本文是作者为汕头大学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拒绝遗忘:钱理群文选》写的自序,有删节。)